全世界都在演戲:即使甘於平凡,抑或不甘平凡地潰敗,都是片刻真實人生_《蘭陵40-演員實驗教室》觀劇心得
上個周末連日大雨,即使是用餐時刻,邊走邊吃的人幾不復見,這一點我深有體會,因為光是雨神同行就不輕鬆。
下午五點多,路上行人明顯減少。單純只想去自由廣場拍照散步的人幾乎完全消失了,經過的每個人似乎都有著明確的目的,步伐果決且緊迫。
奔進國家戲劇院時,褲管已被澆溼。在二樓櫃台拿到節目單,找到位置落座後慢慢讀著。
我忍不住想,今日在各領域上發光發熱的演員們,四十多年前,也是帶著明確的想法走入蘭陵劇坊的嗎?
他們重回舞台,對著陌生的群眾演繹自己的人生故事,是為了映證當初的確信,還是想把那些連自己都不敢相信的過往帶到聚光燈下放大檢視?
蘭陵劇坊,可說是臺灣現代劇場的開端。
金士傑、李立群、李國修、楊麗音、游安順等,眾多演員╱編劇╱導演,都從這裡開始!
戲還沒開演,我腦海中所想像的蘭陵劇坊,是一個交叉點。
當初是什麼讓他們聚到了一塊?今日是什麼讓走過半生的他們重回劇場?又是什麼,讓眾人在滂沱大雨中躬背走進了劇院?
開演後,過去、現在、未來,一個又一個故事投向我們。
事情發生得太快 當我對於眼前種種還一知半解時,故事的把手輕輕扭轉了一下,將剛剛的對話放置到對角,留下毛邊的印象。
我看不出其中的連貫性,甚至所有一切的開端。
問題多於答案,困惑多於滿足,但我的心中,卻悄然生出了一些不知從哪冒出來的奇怪念頭。
燈光褪去又亮起,眾人臉上像被抹上一層《哈姆雷特》的憂鬱:「變得奄奄一息,只因為蒙上了一層蒼白的多慮。」
在「原始吶喊」的練習中,初入劇場的男男女女,以尚且青澀的聲音喊出靈魂隨驅殼脫離子宮後,初啼的一聲:「媽」。
帶著一絲懇求,一絲懷念,還有一絲不甘。
在這其中,「阿龍,你想起什麼了嗎?」
導師金士傑屈身問場上發出最凌厲聲響的男子。
顫抖的身子有些狼狽地從地上爬站了起來,緩緩道出他的過往。
「他曾是博客來總編輯耶!」看到上方字幕的介紹,弟弟在我耳邊說道。
我也略感驚訝,不過稍微思考就能理解,劇場來自生活,生活總是要經過無數的嘗試。
有人如阿龍,家中欠債,四處奔走躲避黑幫追殺,少年入劇場,而後轉換跑道閱書無數,卻念念不忘當年來不及看的那些書。
有人如王耿瑜,不顧家人反對,從輔大德文系降轉文大戲劇系,直到媽媽臨終後才收到被理解的祝福,只能透過一禎禎的相片向遠方傳達未竟的想念與感謝。
有人如阿多,在劇場上無法突破傳統禮教的束縛而限制演員路的發展,卻在投入家庭後發現:原來那些哽在喉頭無法發洩的情緒,在管教孩子時都會潰堤而出。
不管是誰,都想成為自己最想成為的人。
但只有當命運發生噩耗,當權力或自由遭受剝奪,力量才會覺醒,人們才開始為青澀畫下句點。
人們會說:你看!歌仔戲天后楊麗音演什麼像什麼!
但她卻扮演不了聽任爸爸打罵的乖女兒而逃家不歸。
人們會說:你看!趙自強一個大男人居然扮成老奶奶,害不害臊!
無人知曉:對奶奶的思念,使他變成家喻戶曉的主持人﹔而與將軍爺爺的秘密,指引他走向不安卻無法逃離的孤身未來。
人們會說:你看!劉若瑀創辦的優人神鼓享譽國際,是台灣之光!
當女兒對她說:「媽媽我愛妳,但我不能再聽妳話了,表演老師說我『太乖』,一點創造力都沒有!」時,教過更生人、桃李天下的她覺得自己好失敗。
他們拖著記憶的屍首,追求不一樣的生活,不知道自己會像貓一樣安穩落地,還是被命運推倒所有的防禦。
你來我去的交談,像唱片跳針一樣,離場後仍不停在我的腦裡迴響著。
在被欲望、名利、夢想麻醉的每一天,
清醒時,每一個問號背後都是難以言說的恐懼:
「你在害怕什麼?為什麼?你想成為什麼?為什麼?你做不到什麼?為什麼?」
場下場下、坐在左邊、牽在右邊的人們,都有著各自的故事,都表現出自己以為自己該表現出的模樣。
是不是要等到人生離場時,我才會發現全世界都在演戲,包括我自己。
這次看戲,我從一個旁觀者的角度,觀察著演員們在聚光燈下的一言一行。
他們站的地方,有無數雙眼睛在注視,有許多隻手指著要他前進。
夾在妥協與奇蹟之間的迷宮裡,迷惘著、生氣著、埋怨著,
也許可以掃視自身的生活經驗,翻出錯誤的污痕,紅的、黃的、藍的、紫的。
那些錯誤或誤解,都會從傷口化為鑰匙,從過去打開未來。
那些故事的倒影,反映出過往不只是歲月的孩子,也是未來的傳令兵。
抬起頭來,失去的天真與勇氣,不知何時彙集成一道道光束,就打在繼續向前挺進的行動者身上。
戲末,震耳欲聾的歡呼聲中,我聽到有人發出跟我一樣的感嘆:
「這是我的故事,這是我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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