獵書No.23《里斯本夜車》_「彷彿只為他而寫」的生命隨筆,讓他在57歲這年,首度掌握自己的命運
沉默寡言,是習慣?或是一種抵抗?
生活中,有些時候,我都無話可說。
有些必須開口說話的場合,話到了嘴邊,總被腦中零星破碎乏味的言詞感到自我厭煩與無可奈何。
一杯茶,或一杯咖啡的苦澀,能用什麼言語傳達從浸潤鼻喉到脈搏的軌跡?
一朵花,與一桌美味的佳餚,能用什麼言語吐露銘刻在心裡的那一抹痕跡?
縱使知道人們說的話不是文章,不過是隨口說說而已。
但不知為何,我對自身使用的措辭,抱持著一種無法企及的想像。
文字該是梳理過的,能散發思想光芒的。
因而時常留意,報紙週刊上的鉛字、街頭巷尾必要與非必要的談話,在為數不多跟他人打交道的字字句句中,想要找到屬於自己的言詞。
如何能不顯得矯揉造作、單調矛盾?如何能顯得創意有趣?時時刻刻,屏氣凝神,吸氣吐氣,卻也只能呼出完全的寂靜。
找尋自己所屬的言詞的這份真實又卑微的重量,使我在這個因疫情驟變的周休假日,沉迷於《里斯本列車》中的主角-賴蒙德.戈列格斯,在一家舊書攤遇到的這本《文字煉金師》而無法自拔。
我經常從小說主角的歷程中,找尋自己的影子。
但仍必須說,這次是前所未有過的閱讀體驗。
《文字煉金師》駝著一頁頁情感的包袱,塞滿生命的詩意和省思,像一滴水、一首詩,字字句句看似想要臨陣脫逃,卻又如此堅定不移。
我能理解為何主角對這本書的作者懷有如此高的興趣,甚至因為裡面的一句話:「如果我們只能依賴內心的一小部分生活,剩餘的該如何處置?」而在57歲這年放下數十多年來日復一日的枯燥生活,孤身一人從瑞士伯恩跑到葡萄牙里斯本,探尋作者普拉多的生命故事,首度掌握自己的命運。
閱讀的當下,我完全置身於書中的世界。
「彷彿只為我而寫」,仔細咀嚼心醉的文句,像配著溫酒,嚐點小菜,一大盤故事盛宴分成一小口、一小口慢慢嚥下,滑順入喉,熱意一點一點在胸口沉澱發酵。
「我們縱然經驗數以千計,卻至多只提其一,而且純出於偶然,絕非深思熟慮。在未被論及的經驗裡,隱藏著在淺移默化中賦予我們的生活型態、色彩與旋律的經驗。」
「我們將如何?怎麼面對即將來臨的未來?有那麼多不成熟。在未來的世界裡,『自由』輕如鴻毛,『未知』沉重如鉛。」
在作者魔幻般的筆下,里斯本這座城市就像一個星盤,一個個抽象流動的思緒和巨大華麗的建築物們,一扇扇打開了自己藏在時間裡的小房間。
關鍵的文本《文字煉金師》宛如錄音帶,不停倒帶,述說著普拉多與其友人的故事,告訴我他們在當時的環境下,沒有說出的思考與感覺。
折磨普拉多的過去是唯一的路標,主角抽絲剝繭般一根根將之拆除。
過程中,時而因反射出多面矛盾的自我而不安,時而因將碰觸禁忌產生快感。
那些往事環繞的是,他相信心中應該擁有的某些東西,或靈魂深處夢想可以擁有的可能性,如同我絕口不提長久揮之不去的蒼白無語。
生命不是放縱跟享受,是一種拘束,往更高一層來說,更像一種訓練。
我們需要練習,表達一些什麼,並知道是為了什麼,而無須承擔任何的罪惡感。
沒有光的黑夜,沒有星星的宇宙中,思緒的列車比起真正的列車更能連結人與人,
層層疊疊的紙頁,不知所起,亦不知所終,像是少年時的夢想泡沫破滅般無蹤。
有時候,站上的山越高,視野卻反而越淺薄。
事實上,看清楚後,反而可能駐足不前。
古希臘哲學家Anaxagoras:「一切都必須改變,才能讓一切維持不變。」
普普藝術大師安迪·沃荷:「他們總是說時間會改變一切,但事實上,你必須自己去改變它。」
探究自我的旅程,猛回頭比一直不予理會繼續向前走,其實更需要勇氣。
滿溢的杯子會再裝滿,然後再度傾空。
思考方式是人們真正的衣服,正如鋼琴家都有獨一無二的音色,每一個人都想活出自己話語中的那個模樣。
從故事中,我看到立場是如何影響一個人的態度跟行為,
也感受到人與人之間有條無法跨越的鴻溝時,讓人如何感到挫敗,
也思索著自己想做的事與實際上正在做的事無法一致時,是什麼讓我做出了決定?
我與書中人物有了共感,沒有華麗的詞藻跟美麗溫柔的謊言,
為了保護自己不受傷害或不敢吐露的真實言語,竟都不費吹灰之力證實自身生命的蒼涼無趣,
那些深刻直白的敘述看來有些難為情,讀來有些矛盾與不協調,但我想這正是我貼近這個故事本質最真實的感覺。
從單一個體到眾多生命的故事線,容易製造出一種幻覺:故事早已發生,未來已有結論。
歲月若沒有絕對的準則,那麼我會是什麼樣的人,怎麼想我自己都行,
在空白頁畫下的一條條斜線,可以是一條小河,一座山脈,或一道彩虹。
如果「現在」是答案,那麼「問題」是什麼?
我跟著書中文字,拼命思考著,這段思考的過程或許沒有意義,結成一團虛假的幻象,卻讓我浮出一種不可思議的心情:彷彿從無垠陰暗的過去中,有一絲光線將我與彼端的某人相連著,我們都在努力生存著,都在不停追問著這些看似毫無意義的問題,不曉得最終呈現的文句會是一種抵抗、一種力量,還是一種挑戰,但我跟來時有了一絲不同:懷著嚮往的喜悅。
我想緊緊抓住的,不是事物的對錯,不是思緒的變化,而是那年從窗外眺望出去的,那朵最不可捉摸的白日夢。
我不確定那是什麼,但我確定這份思緒存在著,僅憑這一點,就足夠讓我感激。
「生活的意義不在於如何生活,而在於如何設想生活。」
這本自我探究充滿哲理的小說,以直言不諱的文字力量轉動命運鐘擺,扎進人們心臟的記憶。
這次,終於輪到我潛入時間洪流,理解到我尚未擺脫過去,只是理解了過去與現在尚未理解的部分,而未來尚未開始。
不管如何,我都必須走過這條通往未知的道路,那是我存在的重要理由。
上方刺眼的光讓視線更加深邃虛無,或許晨星就在破曉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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