獵書No.10《少年巴比倫》-人生沒有假設,雙腳走過的路才不是浮雲
幻想的未來有如路過的浮雲
路小路,普通中學畢業,高考全班倒數第二。
什麼叫「普通」,不是泛稱的總數,而是指盡量不掉到平均以下的態度。
對他而言,未來,是一模糊的巨大群塊。
還記得十幾年前指考結束選填志願時,爸媽問我想做什麼,外文是萬萬不行,體育躍躍欲試但沒本事,理科跟機械就不用說了……那時還沒有臉書,網絡直播還未興起,就有這麼多選項給予我這沒什麼天賦本領的普通人設想:如果當初我選填了哪間學校哪個科系,未來會是什麼模樣。
但在香甜腐爛的上個世紀九零年代,中國仍處在經濟全面整頓的改革浪潮中,改革開放已歷時多年,尤其92年《中國共產黨章程修正案》通過,將社會主義的理論和黨的基本路線寫進黨章,使社會大致維持穩定,經濟快速增長。
但這一切,都是有計畫的,社會階層基本是固定的。
這本《少年巴比倫》即是從主角路小路92年中學畢業,被老爸忽悠進去化工廠成為學徒開始寫起,鎮日在不見天日的工廠裡學著如何說黑話、從群體生活中了解什麼是「社會制度」、以及跟廠醫戀愛,在旁人催化下啟蒙了他的個人思想、從一攤死水的生長環境中頓悟成長的青春路途。
理想不是用來追求的,是拿用販賣的
一座座高大煙囪冒著黑沉沉的煙,把天空塗抹成廢墟。
「我的夢裡沒有馬達聲,只有貨船無聲地駛過。」船過水無痕,經過的建築和流逝過的日與夜縱使笨拙,仍會橫跨過河流,肅穆的飄向明日。
92年到94年的這些事、那些人,是路小路在三十歲時坐在馬路邊跟後來的老婆張小尹輕聲傾訴的,像打開一扇黑暗中的門,冷靜中帶些自我調侃,如他第一天到工廠報到,聽著勞資科的小姑娘逐字逐句唸誦工廠紀律時恍神被抓到,對方訓話時心裡想的卻是「我覺得她年紀不大,就這麼教訓我,很不應該。但我天生喜歡被小姑娘教育。最好溫柔一點,再溫柔一點,你可以說我犯賤,做為一個鉗工學徒,我也只有這麼點愛好了。」
事實上,路小路是悲觀的,叼著香菸站在橋上看船時,總想著如果菸屁股恰好掉進貯槽口,如果貯槽口裡恰好裝著甲醇,那群人就會被炸上天去這樣的事情。
在他看來,凡事皆有概率。吃錯藥是概率。踩到香蕉皮是概率。香菸掉進貯槽口也是概率。概率很低不代表不會發生,雖然他不會把自己炸上天,但他愛著這個概率。
遇到概率,人一般會產生兩種錯覺,一是覺得明天自己就會有類似的遭遇,一是覺得這種事情壓根不會發生在自己身上。路小路屬於第二種。
面向混濁的河流,他最初也懷抱著理想圖:讀職大藉知識脫離現有體制,但當他知道整個廠幾千人都這樣想,其中不乏有利害關係背景的人,他就把宿命的事情想明白了,無論是當營業員,當科員,當工程師都沒意思,於是變得厭世,不再想著所謂的理想。
對他來說,理想不是用來追求的,是拿用販賣的。
但這樣渾渾噩噩度日的他,卻遇到一位不甘於現狀,拼命往廣闊世界攀爬的廠醫-白藍。
你我不在此岸也不在彼岸,就在河流之中
路小路生長的城市名叫戴城,春秋戰國時代一個國王為寵妃建造的,附近山上有一口井,寵妃對著井照見自己絕代容顏,不知道腳下葬著無數為此工程累死的奴隸屍體。
後來有一天,另一個國王殺了進來,寵妃像春捲一樣裹起來扔到河裡,城市歸於他人,容顏歸於流水。
傳說再詩意,想深了就有不一樣的韻味。
現實再殘敗,從高處眺望著也就是那般,無人關心也不用偏激。
當白藍告訴路小路,她要去讀研,要去西藏,要去外國,你來嗎?
路小路回答:「你知道什麼叫奇幻旅程嗎?和妳要去西藏一樣,我也有我的奇幻旅程,只是妳不知道。在我一生中走過的路,有多少是夢幻的,我自己也不能確定,但有多少是狗屎的,倒是歷歷在目。正因如此,凡不是狗屎的,我都視之為奇幻旅程。我這樣想並非因為幼稚,而是試圖告訴自己,在此旅程結束之時,就等同於一個夢做完了。 」
曾經背著命危的同事在大雨中拼命踩踏著三輪車。後來回憶起來,路小路說:我像一個演員,因為她的存在,扮演著亡命的角色。
但她不在彼岸也不在此岸,在河流之中,終究會離我而去,我們的回憶被時間洗得皺巴巴的,多年以後,才能拿出來晾一晾。
人生沒有假設
縱使離開,白藍仍然說服了他不要甘願向命運低頭。在她的鼓勵下,路小路重拾書本,考上夜大,也因為這樣而被發配到輪三班的糖精廠,生活只有睡覺-工作-上課-睡覺-,不斷反覆著。
困乏之餘,他也會做些白日夢,假設自己有了錢,假設白藍沒有離開他……這些都會去想,但他不會假設自己辭掉工作,他說這種假設沒有意義。人可以有理想,理想不用高到必須拯救全人類,但再怎麼想生活還是要過,這是他的底限,也是現實最深刻的一面。
當時他活著,找不到所愛之人,但也找不到所恨之人,而要空泛的去恨這個世界,太荒謬了。
94年秋天,路小路的爸爸退休了,託人把他調到聯防隊去,開始清閒的日子。有次遇到一隻瘋狗,你咬我,我打你,不停地追逐著,接著那狗回頭看了他一眼。
「你他媽到底想幹什麼?你他媽到底為什麼活著?」
由一隻瘋狗對他提出的問題,他回答不上來。
扔下鋼管,他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活著,為何要荒謬的在這個世界上跑來跑去。
接著,他辭職了。
坐火車去上海謀生時,對面是一個二十來歲的少年,突然間摘下眼鏡痛哭,彷彿把路小路那些年的傷感也一起低落在路途上了。
人生沒有假設只有下一個起點,前方沒有浮雲只有行李牌,拚前拚後沒有什麼值得被別人記住的事蹟,那些走過的路,我自己記住就可以了,路途還在繼續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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