獵書No.20《使者:思念之人》_以師為瞳:重逢,即是初見
群山環繞的校園裡,大樹上的兩條果枝,一條往上,一條往下,
往上的枝幹瘦如枯骨,往下的枝幹沿主幹旁側而下,果實累累,蓄勢待飛。
小學二年級時,我的成績突飛猛進,有如登上樹頂,樹立天地。
當時的導師很年輕,面容姣好,有著一頭烏黑秀髮,溫柔體貼,備受學生們喜愛。
升三年級時,她離開學校了。
班級換導師是常見的事,冬去春來,寒暑過後,生活仍正常運轉著。
但時值今日,我仍不時想起她,以及那些她教我的事。
當我四年級還是五年級的時候,她回來了。
這次,她既不是擔任我班上的導師,也沒有教授中高年級的課,但有一個契機,讓我再次從她那裡上到寶貴的一課。
家裡離學校走路不到三分鐘,因地利之便,我時常擔任糾察隊指揮交通。
清晨六、七點背著厚重的書包爬著山坡到達警衛室,一邊聽著電視機放送的台語晨間新聞一邊著裝,戴起安全帽跟背心、拿起防護鐵桿,不同於他人的穿著與特殊任務,對年幼的我來說,那是一個成熟而重要的標誌。
跟糾察隊一起站在校門口的,通常是交通導護的老師或愛心媽媽。
很巧地,當我輪值時,擔任交通導護的就是她-二年級時的班導。
「老師早!」對著往日熟悉的背影,一如往常打著招呼,我不確定她是否還記得我。
畢竟對小學生而言,一個暑假就像是一個世紀那麼漫長,何況經過兩三年,我都長這麼高、這麼可愛了。(並沒有)
「早!」轉過身,看到是我,她睜大雙眼,似乎有些驚訝。
打完招呼,站在校門口,等待時,頭微昂,頗有種扶搖直上的動感。
老師站得稍稍前面一些,有學員出現在斑馬線另一頭時,我跟一起擔任糾察隊的同學立即上前將桿子橫擺,確認學員安全通過後,再把桿子收回,站回原處,工作十分簡單。
從六七點到八點多,或站,或把桿子拿起、放下、拿起、放下,動作重複著,腦子卻轉個不停。
以往只是打著呵欠,一邊放空。
但那時,不知為何,很想博得老師的注意力,褪去虛偽的外衣,回到本性的一面。
空閒的時刻裡,我跟同學在老師背後用鐵桿打架(?),
彷若身處牧野之戰,玩得不亦樂乎,還說些沒有營養的話。
動靜如此之大,老師當然發現,毫不留情地訓斥了一頓。
被訓後,我的動作雖有所收斂,但桀敖不馴的態度依然明顯。
在此之前,身處在傳統以分數為本,成績單與話語權合一的校園生活中,
看似天真無邪,其實是弱肉強食的叢林世界。
下課的合作社、課間地打鬧,那些超越語言的心動,也許就是埋藏在心底的叛逆渴望。
讓年幼的我感到失望的是,老師只有第一天嚴厲訓斥,後來幾天完全無視,無言自威。
輪值最後一天,放學回家做功課時,媽媽把我叫過去,表情凝重的說她被老師請到學校,感到既丟臉又難過,不明白一向自律、有操守的我怎麼會做出這種不尊師重道的事!
聽說,老師還記得我。
聽說,老師知道我成績依舊名列前茅而感到欣慰。
聽說,老師因為我的頑劣行為及不聽規勸而大感失望。
聽說,她覺得,我變了。
不服,反問:哪裡變了?
媽媽:你變態了。
大驚,忙問:我哪裡變態了?
媽媽:不是,我說太快,是你的態度變了。
所謂做事,不是只要把事情做好,而是要好好做事。
所謂的「好好」,
一是姿態要好,二是心態要好。
老師知道我縱使玩鬧,仍把大家的安全、自己的任務放在心上,關鍵時刻絕不馬虎。
但是她希望我知道,重要的不是只把事情做好,而是過程中持有的姿態跟心態。
她擔心我的未來,如果一昧只追求成果,很可能會迎來惡果。
這段話重重打醒了當時的我。
聽說,老師說到最後流淚了。
以她的立場,既不是級任班導,也不是任課教師,大費周章叫家長到學校,為的竟是這種微不足道的小事。
而學生難道就因為學期成績單上,老師下的好評,就真以為自己是優秀的人嗎?
一昧依照世俗標準處事待人,努力活出他人認定的理想樣貌,是否就是正確的?
當天下午,知錯的我跟媽媽悔過,也打算隔天去學校跟老師道歉。
但,她離開了。
從未再見過。
她的期語,卻深深影響了我。
現在的我比起當時,似乎更能明白她的用意。
在多姿各異的世界中,在時間的快速追趕下,
日常物品不斷升級,人們心靈迴響著越來越複雜的聲音,
我能否常懷赤子之心,時刻保有渴求學習之心,不與他人與環境較勁,
對變化警覺穩重,但做事不求功利,只求問心無愧。
當時她的教誨就定格在校園大樹背後的山稜線上,每每凝望,每每迴響於山谷之間。
每次重逢,都如初見。
將近二十年的時間,
籬笆外的樹藤停止了攀爬,
網路成了國,符號成了詩,思念成了書。
昨晚讀了小說《使者:思念之人》,故事是說有位使者,會接受人們的委託,讓委託人跟思念的人相見,給予彼此表達愛與感謝的機會。
閱讀完一篇篇跨越年代的故事,配戴起一個個生命的段落,
讓我又想起這件不曾遺忘的往事,
內心存放的思念越長越複雜,前行的步伐越來越小,走得也越來越慢,
思考著是什麼造就了現在的自己,
緩慢地開鑿過去的碎片,撿拾起來,捧在手掌心裡,
然後再次,把美好帶在身上,
那些沒來得及說的話語,終將成為留給時光永恆的禮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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